當“放牛上山”遇“老虎下山” 如何兩全？
一個國家公園的探索樣本
當“放牛上山”遇“老虎下山” 如何兩全？
“我們祖祖輩輩都在這山上養牛，不上山那成本太高了。”7月7日，在吉林省琿春市春化鎮樺樹村，孫重化老人說道。在這個邊陲小鎮，像他這樣的養牛戶還有很多，每年5月至10月都會放牛上山。
春化鎮處于東北虎豹國家公園轄區內，隨著近年來生態變好，食物鏈恢復，野生東北虎豹種群數量不斷增長，當地養牛、養馬的農戶也隨之受到影響。近期，記者在春化鎮走訪時，多名村民向記者講述了家中牛、馬被虎豹襲擊的遭遇。
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人獸沖突給當地農戶帶來的損失，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和琿春市相關職能部門正在共同協作。多名干部向記者表示，要改變農戶世代形成的生活習慣并不容易，他們正朝著妥善處理東北虎豹棲息地保護與原住居民生產生活關系這一目標，努力邁進。
節約飼養成本，當地養牛戶有上山放養的習慣
樺樹村依著331國道坐落，村子后面就是連綿不斷的山林，讓牛去吃山草成了這里的傳統習慣。由于氣溫升高，記者在樺樹村走訪時，60多歲的養牛戶何建昌家放在山上的十多頭牛都鉆進林子里去了。
何大爺告訴記者，每年5月到10月，養殖戶們都要放牛上山，原因是6個月的放牧時間可以極大節約養牛成本。
他給記者算了一筆賬：飼養一頭牛一天需要約六斤糧食，一個月就是180斤；當牛下山過冬時，“我得存3000斤苞谷，豆餅得備2000斤左右，還得去買一噸半的牛飼料。苞谷和豆餅都不算錢，咱自家種的，但牛飼料我就花出去五千多塊錢”。
何大爺說，把牛放到山上后，這幾個月內的養殖成本可大幅減少，但會有虎豹襲擊的風險。據他介紹，國有公益林地禁止放牧，家畜只能在其他地區散養，但野外沒有圍欄，因此家畜可能被追趕到國有林地被虎豹咬死。
記者在春化鎮走訪時，部分村民表示在國有林地死亡的家畜不會進行賠償，也有村民表示不清楚相關政策。
對于這一問題，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琿春管護中心保護科科長王亞瓊告訴記者，根據目前封山育林的政策，國有林地禁止放牧，該政策已經向養殖戶宣講并執行多年。為保證野生動物棲息地的完整性，野外確實沒有物理界限。
對于國有林地和集體林地之間的界限問題，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管理局琿春分局辦公室主任穆冬玲表示，目前國家公園管理部門在逐步通過設立界碑界樁、無線信息發布等措施，向公眾告知公園邊界。
記者在春化鎮多個村子內走訪，發現并非所有養殖戶的牛、馬都經歷過虎豹襲擊。但大數量養殖，牛棚又靠近山腳下的村民，自然受損的就多。
對此，王亞瓊介紹，養殖戶如果發現自己的牛被咬死在虎豹國家公園或國家公益林區范圍內，可向保險公司報案申請補償，保險公司會到現場進行勘察，如果現場有虎豹足跡、拖拽撕咬痕跡等證據鏈，可以證明牲口被虎豹追趕或拖拽到國家公益林內，是會給予認定補償的，之前也有類似案例。再比如，農戶的牛如果被吃得只剩部分殘肢，保險公司現場勘查有虎豹足跡、咬痕等證據鏈，也是會給予認定補償的。
防患人獸沖突，虎豹預警系統直達村民
為了進一步防范人獸沖突的發生，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布設了2.8萬臺“天空地”一體化紅外觸發野保相機。東北虎豹國家公園琿春管護中心科研中心副主任趙巖告訴記者，在琿春市國有林地轄區的攝像頭目前有5746個。
趙巖說，現在這套設備更加系統化、專業化、科學化，拍攝到虎豹后會自動篩選，檢測到虎豹抵達預警范圍內會立即彈出警報，最終一級一級將信息傳達到基層村民那里。
趙巖舉例說，預警系統總共有三個層級，分為虎豹進入村子周邊三到五公里、三到一公里、一公里范圍內。當虎豹進入一公里范圍內就是最高級別，必須派人駐村守護。目前整個公園范圍內累計監測到東北虎2.6萬余次、東北豹3.4萬余次，實現了對30多個物種的晝夜識別，對東北虎、東北豹的識別準確率達90%以上。
為村民提供預警服務的，還有琿春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杜佳興就是其中一員。該協會目前負責琿春市馬川子鄉、楊泡滿族鄉周邊山林的巡護工作。在杜佳興工作的三年中，老虎入村的還是少數，“山上的食物足夠虎豹吃了”；誤入村莊或下山的虎豹，要么是老弱病殘找不到食物的，要么就是一部分幼崽剛成年離開了母親。
杜佳興說，他印象中比較典型的一起案例發生在2024年11月29日。協會的預警攝像頭在當天7點56分拍攝到老虎的蹤跡，兩個小時后，一名婦女出現在老虎經過的區域，警報立刻被觸發，協會的隊員們立刻兵分兩路，同時上山，一路從該婦女的出發點尋找，另一路從山路的終點搜尋，約半個小時后成功找到這名婦女。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食物鏈恢復得太好了。”杜佳興告訴記者，當地野生食草動物的數量其實也在增長，一些人只關注到奪人眼球的猛虎下山新聞，其他動物的增長往往被忽略在流量的洼地。
他說，他曾在巡邏中遇到一群梅花鹿，有五六十只。有時整個路線巡護下來，遇到的各種獐子、狍子、梅花鹿能有200多只。“食草的野生動物恢復了，虎豹有得吃了，自然種群數量就會上升。”
未來之路
建設牧業小區
引導下山養殖
記者了解到，為了讓當地居民在生態修復保護和公園運營中獲利，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從2023年起實行了“一戶一崗”政策，優先聘用當地居民從事公園內生態保護和社會服務工作。多名村民向記者證實了此事，部分村民表示，“一戶一崗”政策可給每個家庭每年增加一萬元的收入。
同時，公園還在進一步完善人獸沖突的保險機制，修訂了《東北虎豹國家公園野生動物造成損失補償辦法》，將公園全域(含天窗)發生的野生動物造成的人身財產損害、吉林和黑龍江兩省全域發生的野生虎豹造成的人身傷害損失全部納入理賠范圍。2022年以來，東北虎豹國家公園范圍內共計理賠案件9343件，理賠金額2770.42萬元。春化鎮全域20個在公園內的村子，今年以來截至5月31日，共計發生23起牛被咬傷或者咬死事件，全部給予了相應補償。
此外，公園還進一步優化“天地空一體化”監測系統，優化紅外相機布局，實行24小時預警預報，保證虎豹等猛獸入侵早發現、早預警、早驅離。同時加強入山人員管理，要求相關人員簽訂《入山承諾書》，增強入山人員的防范意識和自我保護能力。協助地方建立健全野外急救和醫療救援機制，配備應急救援車輛和設備，組織開展風險調查和重點隱患排查，暢通與地方政府和社會信息共享渠道。
琿春市畜牧局副局長周慶彬說，政府目前計劃通過建立牧業小區引導當地村民改變養殖方式。在春化鎮和哈德門鄉正在建設三個牧業小區，其中春化鎮兩個牧業小區可容納600頭牛，哈德門鄉一個牧業小區可容納400頭牛，并且還在琿春市建立了一個更大的黃牛繁育示范園區，可以容納7000多頭牛。
“再加上零散放養的數量，未來總數將達到一萬多頭。”周慶彬告訴記者，春化鎮牧業小區工程已完成90%左右，即將投入運行。未來還將建設更多牧業小區引導村民下山養殖。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鐘夢哲 發自吉林省琿春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