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汽車旅館彷徨_桃色公寓
夜來香有著這樣的花語:獨立堅強,純潔美好,又有點反叛。
如果要以一種花來代表中年女人,我覺得夜來香恰如其份:
人到中年,那個傲嬌柔弱的女孩早已被生活調教得無懼風雨。
即使這樣,她內心仍住著一個小姑娘,渴望著愛人的溫暖與憐惜。
但中年女人比誰都明白,就算這樣小小的要求,往往也是奢求。
大多數時候,她們能掩藏起心事,封存好浪漫,無欲無求,平和本分地活著,畢竟人到中年,談情太老。
只有在某個特別的日子,或者在某個寂寞的夜晚,或許心潮涌動,想起那似水流年,不情然以飛蛾撲火般的姿態,想要放肆地為自己活一回,在危險的邊緣尋找久違的快樂。
只是,她還能圓夢嗎?
作家曉蘇的作品《夜來香賓館》里的農婦胡蔥就是一個如夜來香一般的女人。
胡蔥有一個夢:去縣城或鎮上的賓館住一晚。
這個夢,源自于她21歲那一年,她本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少女,只因生在農家,高二時被重男輕女的父親帶回家為哥哥嫂子看孩子,失去了考大學的機會。
等到侄兒上幼兒園了,她才從家里走出來,到縣城的一家幼兒園當臨時保育員,那一年,她邂逅了來縣城支教的大學生豐收。
短暫的幾次接觸,讓她淺嘗了愛情的滋味。
在豐收結束支教回返市里的前一天,他遞給胡蔥一張紙條,約她晚上去夜來香賓館見面。
從來沒有住過賓館的胡蔥,內心甜蜜又彷徨,欣喜又期待。
待她平復心情準備進入賓館的時候,被剛好路過的姑媽看到,姑媽馬上把她拉回幼兒園,第二天就把她送回了老家。
錯失的良宵,遺憾的愛情。
從此賓館那粉紅色的窗簾,飄動在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心底,有一點淡淡的傷感,有一點朦朧的浪漫。
后來她嫁給了明禮,明禮初中畢業,也在家務農,總體算得上是個好人,更具體點是個粗人。
她曾經跟明禮提起過,領證后去賓館住一晚,當作旅游結婚。
一開始明禮同意了,不過真領了證后,明禮就變卦了,不想花那個冤枉錢。
還有一次去縣城檢查孩子胎位,因為沒趕上班車,胡蔥再次提起住賓館,可就在賓館登記時,遇到了開手扶拖拉機的同鄉,結果明禮堅持連夜坐拖拉機回家。
在明禮眼里,兩夫妻自己好好的炕不睡,花錢住賓館是神經病。
此后的二十多年,胡蔥再也沒機會也沒心思住賓館了,如同青春與愛情,隨著時光剝落消失。
那天是胡蔥48歲生日,在鄂西山村,48歲本命年算是一道坎,按理要好好操辦一番。
明禮也曾提過要殺豬宰羊,邀請親朋好友,甚至要請鄉村樂隊,好好熱鬧熱鬧。
但胡蔥不喜歡這樣俗氣的儀式,那是給別人看的,不是她要的。
她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特別記憶的生日,她想要......幾乎是潛意識,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去賓館住一晚。
原來,夢從未消逝,只是被沉悶的生活所扼制。
不出所料,明禮對胡蔥的提議嗤之以鼻。
后來一個包工頭打電話叫明禮到離家40多里的建筑工地抬水泥板,三天600塊。
雖然正好碰上胡蔥的生日,但明禮幾乎沒怎么猶豫,就接下了這份幫工,在實實在在的錢面前,中年人的生日不算事。
胡蔥嘴上沒說什么,只是心里陡然冷了一下,好像有人朝她肚子里扔了一塊冰。
生日那天,胡蔥一個人在家。
畢竟是生日,她決定去離家三里左右的一家土菜館吃點東西,她認識這家土菜館的女主人。
久未出門的胡蔥有兩大發現:
一是原來兩層樓的土菜館變成了三層,女主人說加高的那層開了一個農家客棧,幾乎想都沒想,她隨口提議把客棧改名為夜來香賓館。
二是土菜館前面的馬路,浩浩蕩蕩開過了幾十輛車,這些都是縣里市里的人去鎮上參加桃花節。
桃花春風,人面何處?心念流轉間,胡蔥搭上了去鎮上的車。
在桃花浪漫氤氳的加持下,那個久遠的夢,那個撩動一池漣漪的人,越來越真切地盤踞在她的腦海。
老埡鎮的桃花節每年都會吸引到如潮的游人,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她渴望遇到當年錯過的那個人。
她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震驚。
然而,她真的遇上了!
那個50多歲風度翩翩的男人與她擦身而過的瞬間,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但他似乎忘記了胡蔥。
歲月是公平的,撫平了男人的青澀,就平添了女人的滄桑,即使那天她特別打扮過。
直到胡蔥提到夜來香賓館, 他才將眼前的這個沉靜的中年女人與20多年前那個青蔥少女聯系起來。
他們互留了電話,那個當年叫豐收的小伙子,如今是風流倜儻的中學校長,被他學校幾個性感時髦的女老師連擁帶抱地拉走了。
豐收告訴胡蔥,他和老師們已經在鎮上定了賓館,胡蔥說她今晚也會留在鎮上,不回家了。
豐收說他去安頓好這些老師再來找她。
成年人都聽得懂的暗語。
胡蔥驚奇于自己的大膽,她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是重逢的眩暈?還是心底被壓抑太久的寂寞?
胡蔥很清楚,這是一種危險的快樂,一種危險的浪漫,48年蒼白如紙的人生,她只是活在責任和義務中,沒有好好愛過,也沒有好好被愛過。
她想彌補當年的遺憾,她想放縱一回,或者說,她想活一回。
人到中年,那些偽裝的無所謂,只不過是被這個世界所冷落所傷害的最后倔強。
鎮上的賓館因為桃花節爆滿,留不下,走又不甘心,胡蔥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豐收,但是手機關機了。
胡蔥失落地搭上最后一班回鄉的班車,在土菜館對面下了車。
她意外地發現,農家客棧的主人已經雷厲風行地將店名改成了夜來香賓館。
胡蔥毫不猶豫地花了100塊錢住了進去,當她打開門看到床上那一支鮮艷的塑料玫瑰花時,她淚眼婆娑,不能自已。
如果得不到這世間半點溫柔,至少她還可以自己愛自己,她終于圓了自己的一個夢。
這時,豐收打來電話,解釋說手機沒電自動關機,還說等那幫人吃飯鬧酒后,開車來找她。
胡蔥冰冷的心又活了過來,她整理好自己,躺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待那久違的夢境重現。
直到晚上十點,還沒有豐收的動靜,胡蔥忍不住發給他一個信息,等了十分鐘,豐收才回復:對不起,被同事們拖住走不開了!
胡蔥一下子暈了過去,跟死了一樣。她感到渾身寒冷,好像猛然被人從一個火山頂上推下了一個萬丈冰窟。
白云蒼狗,物是人非,沉愛不再泛起,昨日無法重現,年輕時錯失的良宵,如飛走的青春小鳥,無法尋覓,不必尋覓。
人到中年,愛與被愛都成了奢侈品,可遇而不可求,胡蔥不得不悲哀地承認。
半小時后,胡蔥的手機屏幕亮了,迷迷糊糊聽懂了,是明禮打來的。
明禮是連夜騎摩托車趕回來為她慶生的,畢竟是胡蔥48歲的生日,粗中有細的明禮還買了兩盒胡蔥最喜歡的百雀羚。
胡蔥心頭一熱,她省去了前面所有的故事,那些已經不重要了,她告訴明禮自己在夜來香賓館,明禮罵她神經病,來賓館要接她回家住。
這一次,胡蔥沒有妥協,她堅持在賓館住一晚。
夢從哪里開始,就到哪里夢醒,是最好的結束。
這一夜,胡蔥睡得很好,在明禮的懷里。
“滿目青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是中年胡蔥送給自己最好的生日禮物。
也許有人會暗笑胡蔥自取其辱,也許有人會狠批胡蔥的精神出軌。
不知有多少人為胡蔥這次失敗的感情逃離惆悵?
作家曉蘇在談到胡蔥這個人物的創作初衷時,是滿懷悲憫的,他說:
在物質生活之上,胡蔥還在追求一種精神生活。
雖說這種精神層面的東西虛無縹緲,一不能當飯吃,二不能當衣穿,卻是難得的、寶貴的、迷人的。
它能使一個人變得豐饒、變得充實、變得飽滿、變得敏感、變得細膩、變得內在、變得更像一個人。
胡蔥是活生生的女人,有時她會脆弱,有時她會迷惘,但如果有丈夫的溫暖與愛憐,就足以抵御內外的誘惑與彷徨。
憐取眼前人,不要讓愛人在圍城中孤獨終老,愿每個中年人無夢到天明。